我的玉器小鎮

草根影響力新視野  文/田卡

我有壹位兒時的玩伴，性格內向溫和，我只見過他的母親和後爸。聽鄰裏人講，他的父親死在了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的雪地裏。這位未曾謀面的叔叔，為了購買玉石原料遠赴俄羅斯遠東地區。那裏環境惡劣，交通閉塞，玉石原料需要用直升機從礦區運出。他的交易對手是沒什麽道理可講、民風彪悍的“戰鬥民族”礦區老板。不知是由於被當地華人出賣，還是因為身攜巨款被人盯上，這位叔叔最終在俄羅斯身陷囹吾，再也沒能回來。玩伴的表哥十年後再次去俄羅斯遠東地區購買玉石原料，壹不小心也栽了跟頭，付人30萬新臺幣訂金卻沒拿到貨物。他表哥回家閉門反思了兩個月，重振旗鼓繼續做玉器生意，最近表哥剛剛在淘寶網開了家玉器網店，正在招聘設計師。這位玩伴的舅舅，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附近開有壹家玉器檔口，生意興隆。

生我養我的老家小鎮，名為“石佛寺鎮”，地處大陸中原的南陽市。在這個小鎮上，類似我兒時玩伴這樣的玉器商人家族還有上萬個。鄰裏鄉親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玉雕機械，這些用電動機帶動金剛石圓形鋸片的雕琢設備，噪音巨大，壹年到頭響個不停，導致鎮上的老人普遍有聽力問題，小鎮只有春節期間是安靜的。小鎮以及附近村落的玉器工匠，帶著雕琢好的玉手鐲、玉觀音、彌勒佛、生肖屬相，沿穿越小鎮而過的趙河沙灘擺賣。漸漸地，沙灘旁建成了壹排排歐式/中式玉器商鋪，商鋪周圍是玉器早市、午市以及玉文化博物館等。

在這些沙灘邊建起的建築裏，形成了全球最大的由翡翠、和田玉、綠松石等各種原石采購，以及大至牌坊街頭雕像，小至戒指頭飾的玉器雕刻成品，還有翡翠、瑪瑙、古玩等批發銷售所構成的玉雕產業鏈。玉器是小鎮的壹切，小鎮的壹切與玉器有關，連路牌也都離不開“玉”字。

據當地《縣誌》記載，在宋元時期，小鎮上的玉雕生產開始漸具規模，明清以來已成為小鎮的壹大產業。1914年秋，南陽鎮守使吳慶桐看到石佛寺玉匠仵永甲的制品，驚嘆不已，遂派人請他帶手藝精巧的徒工20余人到南陽，雕刻了如意鉤、鼻煙壺、偏正花、玉石牌坊、福祿壽三星、十八羅漢、雙鳳朝陽等。他所制的滾龍玉鼎，高二尺有余，正面是八仙慶壽，兩邊是二龍戲珠。這些玉雕工藝品由吳慶桐呈送大總統袁世凱後，曾參加巴拿馬萬國博覽會，蜚聲中外。

1915年12月，袁世凱復辟帝制，鎮平官吏曾獻壹套仵永甲制作的玉石酒席器皿。1916年初，袁世凱病重時，又命石佛寺人仵永甲為其制作了香爐、化錢爐、元寶、龍錢、鳳錢等祭品。袁世凱死後，這些精制珍品全部陪葬於墓內。

1980年之後，小鎮工匠制作的獨玉“九龍花薰”、“鹿鶴同春”、“萬裏長城”、“妙算”、“紅旗渠”等500余件玉器作品先後作為稀世珍寶，由北京故宮博物館及國內外美術館和收藏家收藏。2006年仵應汶雕刻的水晶作品《三教九流圖》作為國禮由少林寺方丈釋永信贈予俄羅斯總統普京。

小鎮上的年輕人，除非學習成績特別拔尖，大部分讀完中學之後就回鄉。未來的道路有兩條——或拜師學藝成為雕琢玉器的工匠，或跟隨父輩經商賣玉。相比那些考不上大學只能外出打工壹條路的內陸青年，這裏的年輕人幸運得多。猶記得壹個大學暑假，我媽看我天天在家看書，責怪道，妳看看鄰居家和妳同歲的小王已經買房買車結婚了，妳呢還沒大學畢業，還得每個月給妳“上供”壹千塊人民幣生活費。說得我啞口無言。從近10年的情況看，比起需要巨額投入供我這位前途未仆的大學生，身懷玉器雕刻絕技的小鎮青年在財務回報上，確實更有優勢。

那麽這些小鎮青年的未來如何呢？

近幾年，玉器原材料的漲價，尤其是翡翠原石的漲價速度最為恐怖，緬甸翡翠公盤的成交價格幾年間上漲幾十倍到幾百倍，原材料大幅漲價對小鎮批發市場的毛利率造成大幅擠壓。大陸經濟增長正在放緩，GDP增長率從兩位數逐漸降至8%以下，2016年僅為6.5%。原料漲價，經濟大環境轉差，加之習近平的反腐舉措異常嚴厲，讓小鎮上動輒成千上萬元人民幣壹件的玉器工藝品開始銷路不暢。

未來，隨著興趣更加多元化，對玉雕、紅木等傳統工藝品不再青睞有加的80後、90後大陸年輕人成為社會中堅力量，小鎮居民的生意可能越來越難做。然而，小鎮玉器產業也正在變革中，有人開始雕刻“寶寶佛”等貼近年輕人喜好的新玉器形態。有人開始把傳統玉器與智能硬件相結合，賦予玉器以科技感。更多的人則開始借助互聯網的力量進行玉器的營銷、推廣。

那麽，小鎮能否延續已有的增長勢頭？未來很難講，但我希望小鎮生活會越來越好。